关隘城堡与古代艺术: 两种文化遗产

——敦煌-银川行记

期次:第1253期       查看:131


天 下课堂 □ 姜仁涛


  2011年6月21日至28日,我随北京大学国学研 究院博士研究生考察团赴甘肃敦煌、宁夏银川等 地参观考察和学术交流。回顾整个行程———敦煌 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玉门关与汉长城、阳 关,银川的西夏王陵、水洞沟史前人类遗迹、明长 城与藏兵洞、贺兰山史前岩画,我们见到的古迹大 致可以概括为两大类:关隘城堡与古代艺术。
  为什么在敦煌和银川会存在这么多关隘城堡 与古代艺术?换句话说,为什么在这两个地方,古 人留给我们的东西多是关隘城堡与古代艺术这两 种文化遗产?
  一、关隘城堡:生命的保障与遗产敦煌位于甘肃、青海、新疆三省(区)的交汇 点,东连肥沃的河西走廊,西接汉长城边陲玉门 关、阳关,处于古代中国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 丝绸之路上,是著名的沙漠绿洲,地理位置非常重 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汉以前,敦煌地区多民 族杂居。西汉初年,匈奴控制了包括敦煌在内的整 个河西走廊。经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联络月氏、乌 孙;霍去病统率万骑进军河西,大败匈奴;加之匈 奴内部分裂,西汉王朝逐步掌控了整个河西走廊, 并设置酒泉、武威、敦煌、张掖四郡和阳关、玉门关 两关。东汉初年匈奴重占河西走廊,经窦固出击匈 奴,班超出使西域,丝绸之路又重新打通。魏晋及 以后,敦煌先后经历过前凉、后凉等十多个政权的 更迭,并曾是西凉的首都。可以说,敦煌曾饱受战 争风雨的洗礼。
  银川地处河套地区,北依贺兰山,南临黄河 滩,内接中原,西通西域,北连大漠,地势平缓,土 壤肥沃。“天下黄河富银川”,经过祖祖辈辈的引黄 灌溉,宁夏及其附近地区很早就成为富饶宝地,唐 代诗人曾用“贺兰山下果园成,塞上江南旧有名” 的诗句赞美它。因此,以宁夏为核心的河套地区, 自古以来就是民族争斗、战火频现的地方。史前水 洞沟人、匈奴人、汉人、党项人、蒙古人、回人都在 这里留下了战斗和生活的身影。
  进攻与防御,战争与和平,冲突的预防和解 决,为敦煌和银川地区留下了丰富的古代城堡的 遗产:长城、关隘、烽燧、藏兵洞等。
  从柳园横穿大漠去往敦煌的路上,在广袤无 边的荒野上,最打动人心的就是那些古长城。在敦 煌市区东北约二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泥土筑就的 汉长城遗迹横卧在白碱与红柳杂错的泥滩上,时 断时续,高低错落,随意横陈。这还不是最古的汉 长城遗迹。最古的汉长城遗迹横亘在敦煌的大西 北———玉门关旧址,数丈高的城墙,被两三个烽燧 牵引着,东西蜿蜒,时高时低,一眼看不到头。从城 墙缺口处向外看,一个一个的小沙包,一丛一丛的 骆驼刺,随意交错,漫无边际。城墙是用粘土和芦 苇筑成的,一层粘土,一层芦苇,层层叠置。虽经两 千多年风沙雨) 的剥蚀,粘土无旧渍,芦苇未腐 烂,城墙依然年轻。它放佛是个寡言的孩童,战争 的烟尘早已远去,嗒嗒的铁蹄已被滚滚的车轮代 替,他仍在这荒漠里孤寂守望,守望着远去亲人的 身影。
  在银川城东南,就在水洞沟史前人古老的半 ( 居式茅草房边,烽燧、城堡、泥墙、野草组成的明 长城蜿蜒南北。城墙内是半荒漠的黄土、小块绿洲 和远处的塞上江南———银川,城墙外则是黄沙漫 漫的腾格里沙漠。当年,如果不是这堵城墙,蒙古 大军的铁蹄可能就会横穿大漠,直扑银川这片水 草丰美的地方。在长城脚下一个隐秘的山谷中,隐 藏着一个明代军营———藏兵洞。洞在黄土崖上,远 看发现不了。踏着今人铺就的小小台阶而上,站在 仅容一人出入的狭窄洞口,我们很难想象出里面 是怎样的一番天地。甬道、哨位、卧室、厨房、厅堂、 仓库、陷阱、暗器机关,还有一口有只蛤蟆在井底 的水井。洞口的出口就是长城的一个很大的城堡, 出可攻,退可守。这个可容纳几千人的地下兵营, 冬暖夏凉,精巧实用,充分体现了古人的聪明智 慧。据说,这里的长城和藏兵洞为明代的重要关 隘,清兵入关后,长城内外得到统一,它们的军事 价值已经很小,因此大约在清代早期就废置了,只 留下一座空营,供人感慨。
  废置的不止是长城,作为长城上的关隘,敦煌 的玉门关和阳关也很早就废置了。“羌笛何须怨杨 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 关无故人”。这两座自汉至唐非常有生命力的关 隘,晚唐以后渐趋苍老,奄奄一息。今天的玉门关, 只留下四堵土墙、两三座矮矮的土丘,一小片长着 矮矮芦苇的洼地,遍地碎砾,蚊虫群飞。而阳关似 乎更惨,所谓的古迹,只有山头上一座烽燧。如果 不是导游的提醒,怎么也想不到。山下那片平缓的 沙地就是曾经驼铃叮咚、人迹杂沓的阳关古道。
  在大西北,最常见的古代城堡遗迹是烽燧。不 管是在河西走廊还是在河套平原,经常可见残存 的烽燧。在敦煌周围,天苍地黄,天高地阔,在单调 的平野上冷不丁地就会冒出一座墩台,土壁陡立, 泥墙残缺,阳光映照,孤影孑立。最好看的烽燧,当 属阳关烽燧。它矗立在阳关的小山头上,像一位君 主俯视众生。台下四周是明亮的粗砂砾,偶有微风 吹来,沙随风旋,像轻盈的舞女飘过。临风远眺,四 望大漠,除了山脚下窄窄的几条绿洲,只能见到辽 阔的黄沙,没有车马,没有人烟,没有绿色。这个时 候,如果我们把自己设想成山顶上那座烽燧,胸怀 故园,君临大漠,感受到的恐怕除了大漠的孤寂, 还有几份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自豪吧。
  烽火消失,疆域统一,时光流不止,岁月去如 烟。如果不是这些古老的城堡遗迹,谁还能想象出 历史是怎样一位善于翻云覆雨的魔术师?谁还能 体味出当时守边人的痛苦与期盼、欢乐与孤独?
  诗曰:
  天如帐幕地如床,云作冠巾沙作裳。
  无意青山埋白骨,化身红柳喂黄羊。
  二、古代艺术:精神的追求与遗产从河套平原到河西走廊,从古到今,一直是北 方游牧民之间,或北方游牧民与南方农耕民争夺 的重要战场。战火时燃时灭,民众时徙时泊,商途 时断时续,干旱时时降临,风沙时时旋起,生活的 辛苦波动,生命的变化无常,不由得使人感叹:生 为何事?死往何处?物质生活的安宁可以借助城堡 的修建暂安一时,精神归宿的安宁家园又在哪里?
  在宁夏贺兰山口,古代游牧民族留下了众多 的岩画。岩画内容丰富,表现手法多样。如果说,形 形色色的动物图案表示的是人们祈求获得更多的 猎物的理想,那么,形态各异的人面图案就是人们 膜拜祖先和神灵、祈求他们保佑的画符。这其中, 最著名的岩画是太阳神岩画:一个光芒四射的太 阳,配上一张略微变形的人脸,使得一向刺眼、令 人不敢面对的威严太阳添了几份亲和力。人们祈 求太阳像自己的祖先一样,每一天都保佑自己和 子孙后代平安幸福。
  在敦煌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河西地区 的人们通过佛教艺术表达着自己的精神诉求。层 层叠叠的洞窟,千姿百态的雕塑,美轮美奂的壁 画,传递着同一个目的:在佛教慈爱的金色光芒 里,痛苦得到消解,灵魂得以拯救。最能打动人们 心灵的当属舍身饲虎、割肉贸鸽等释迦摩尼前世 的本生故事以及五百强盗成佛的故事:尸毗王为 了拯救一只被鹰追捕的鸽子,宁愿割自己的肉喂 鹰以赎鸽子;摩诃萨埵太子为了救活饿得奄奄一 息的母虎和几只小虎,刺破喉咙,跳崖喂虎;五百 强盗被捕,或被刺眼,或被割鼻,痛苦哀嚎声中,佛 祖从天而降,为之说法,使其皈依,并洒下神药,使 之身体康复,获得新生。这些以图画形式表现的故 事,启迪着善男信女:务必慈悲为怀,即使卑微的 生命,也应得到足够的尊重和关怀,为了救赎他 人,可以舍生取义;人人皆可成佛,任何人,即使是 作恶多端的强盗,只要诚心悔悟,皈依三宝,灵魂 就可以得到拯救,就可以化身为佛。而最吸引人眼 球的壁画当属众多的经变图,他们有共同的模式: 佛祖身处画面中心,身躯高大端庄,正身危坐说 法,头顶飞天翩跹飞动,周围圣众端坐聆听,身前 乐队丝竹和鸣,脚下歌伎载歌载舞。画面四周,绿 水荡漾,花木盛开,佛国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平安 欢乐、纯净吉祥。这就是西方极乐世界,这就是东 方世外桃源,它深深地吸引着人们抛开现实的苦 恼,追求精神的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古代艺术的宝贵遗产的 所在,并不是当时人们生产、生活的“闹市”。贺兰 山口岩画,地处高山边缘,峡谷出口,夏天山洪时 时爆发,冬天积) 经冬不化,不适合人类居住。而 敦煌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都地处沙海荒漠 中的河岸悬崖,周围几十公里没有村落。造成这一 现象的原因,恐怕正是因为只有远离喧嚣的“闹 市”,只有尽力摆脱滚滚红尘的诱惑,心灵才会得 以更安静地休憩吧。
  诗曰:
  山口边缘刻岩画,河崖洞( 绘飞天。
  远离闹市不孤独,只为人间少灾愆。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或正在艰苦地区默默 从事古代文化遗产保护和研究的人们,尤其是敦 煌研究院的陈海涛、陈琦夫妇。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