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强军之道，要在得人。要赢得信息化、智能化的未来战争，需要一流武装，更需要一流人才。大学生参军是改善我国部队兵员结构的关键举措。北大学子响应国家号召，携笔从戎，更是为建设军事强国描绘出的浓墨重彩一笔。
征兵季，北大退役老兵在三角地征兵宣传现场共唱军歌，分享军旅时光，鼓励学弟学妹参军入伍，贡献国防
北大物理学院2017级本科生夏一飞于大雪中拉练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冬日寒风凛冽，如刀割面，校园行人匆匆，但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前却歌声如火，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学子驻足。
这是北京大学 2024 年度春季征兵现场。北京大学开展大学生义务兵征集已是第二十个年头。二十年来，从北陲漠河到南海沙礁，从深山大漠到蔚蓝海洋，220 名北大学子携笔从戎，奔赴关山。“燕园红”和“迷彩绿”辉映，个人青春历程与民族复兴交融，谱写出一曲北大学子的新时代青春之歌。
走，到部队去！
“你啊，肯定吃不了部队的苦！”2021 年，不顾父亲劝阻，经济学院的程海洋憋着一股劲在全国征兵网上报了名。受军官父亲的影响，自孩提起，程海洋就一直向往热血沸腾的军旅生涯。真挚深沉的战友情谊、英雄模范的先进事迹和中国军人的血性豪情都深深吸引着少年程海洋。“我一定要去当兵”，这个愿望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热烈，愈发深沉。
“每年4月至8月，12月至次年2月，是通常的‘征兵季’，在校生和应届毕业生想要参军，都可以在全国征兵网报名，参加海淀区统一体检和政审。合格者由区征兵办公室批准入伍。”北京大学国防工作办公室主任李纬华给每一位有意向参军的同学都详细地讲解过国家征兵政策。二十年来，他印象最深的是 2012 级心理与认知学院的本科生宋玺。至今，他的邮箱里还留存着宋玺连续三年报名参军的邮件。
李纬华打心眼里佩服这个面容俊秀、嗓子清亮的小姑娘。“宋玺是北大合唱团的领唱，在国际合唱比赛中，为中国赢得了两枚金牌。这小姑娘，可了不起！”“但她前两次报名参军，都因为家人反对、怕她到部队吃不了苦而未能成行”。而谈及这段往事，宋玺略有羞涩，“我在部队大院长大，爸爸妈妈知道部队苦，心疼我。但当兵就是我的梦，我必须得圆梦。”
二十年来，北大学子口口相传着一句铮铮誓言：“男儿意气，无关富贵，人不能只为钱活着。”这铿锵有力的句子，出自北大学子高明。二十年前，他正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读大三。正是这一年，他在一片质疑声中毅然决然地选择参军入伍，成为北大第一名大学生义务兵。
“11 月 17 日，是我的 20 岁生日，我报名参加了征兵体检。”忆及往事，高明说，“因为是北大的第一个兵，所以社会反响挺大的。后来有记者联系我，一再追问我为什么要去当兵。”高明入伍的那一年，《中国青年报》甚至开展了“高明现象”大讨论：大学生当兵，究竟是进步，还是知识分子的“堕落”？
“那个年代，北京市职工年平均工资只有 3 万出头，而光华本科生毕业起薪就有17万”。很多人对身为光华学子的高明选择参军感到无法理解。高明自嘲，“我的确做出了看似很傻的决定”。
“但我只是做了别人想做，却因为各种原因没做成的事啊！”处于舆论漩涡中心时，在服役部队组织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高明向不解的公众给出了上述的答案。时至今日，高明依然认为“参军报国只是我应该做、能够做的事情。除此之外，无他，一不为财、二不为名、三不为利。”
“事实上，每个参军入伍的同学，想法都不太一样，”李纬华老师说，“如果要归类的话，大体有三点原因：学子的军旅梦，对在新环境中重塑自我的期待，以及北大的爱国主义教育熏陶。”
北大国际关系学院 2007 级本科生王馨安因为对军事着迷，对香港回归和国庆阅兵等共和国大事记忆深刻而选择从军；社会学系2017级本科生简志在疫情期间，对世界失衡和个人发展道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从而选择参军；元培学院 2018 级本科生伯美霆因参加庆祝共和国成立 70 周年群众游行而对军营充满向往；经济学院2019级本科生麦合普孜·马合木提因为希望在军营中突破自我、磨练意志而选择入伍；元培学院2019级本科生李政睿来自沂蒙山区，受悠久红色革命传统和浓厚参军入伍氛围影响，在高三时就树立了大学入伍的目标；医学部2020级硕士研究生廖怡恒被喀喇昆仑边防官兵戍边英雄事迹感召而选择参军；光华管理学院的2020级本科生马银因自幼享受国家助学金帮扶政策，立志用行动报效国家；医学部 2022 级本科生白泽鹏因在军训时受北大爱国主义教育感召而毅然入伍……
“是不是有朝一日会上战场？”在每年的征兵现场，常会有学生询问有关“生死”的问题。作为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宋玺这样回答：“从决定报名参军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如果要上战场，我肯定要冲在最前面。”事实上，在北大学生入伍告白中都是这样的坚毅承诺。“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程海洋说，“哪怕是牺牲在戈壁滩上，我也不后悔当兵。”
2023 年 9 月 14 日上午，北京大学2023年学生军训与征兵工作总结会上，即将在秋季入伍的 8 名男兵、1 名女兵全部到场，他们身着迷彩、肩披绶带，神情庄严、意气风发。会上，他们接到了“北京大学学生参军入伍服义务兵役专项奖学金”荣誉证书，领到了《论党的青年工作》《红星照耀中国》《红楼：北京大学与中国共产党的创建》等书籍，他们表示要坚守初心，在部队继续成长成才。海淀区人民武装部部长刘思源期待新兵“始终保持战士的冲锋状态，不断锤炼意志品质，锻造过硬本领”。
此后，9 名“新兵”迎来 10 多天的全程封闭式役前教育，系好军旅路上的“第一颗扣子”。他们奔赴军营，在新兵连接受为期 3 至 6 个月的严苛集训，正式开启军旅生涯。参军学子怀揣着自豪、憧憬和忐忑，在“役前教育-新兵连-正式下连”的历程中得到从普通青年到“军营战士”的淬炼。
来自北大的小战士
“你不是北大的吗？不是学习能力强吗？怎么连基本的动作都做不标准？”以往一提起“北京大学”，每个北大人都自豪地挺直腰杆。可是，对初入军营的新兵来说，“北大来的”四个字所带来的，更多是战友的“另眼相看”。
满腔热情、充满干劲的程海洋在第一次训练时就被班长来了个下马威。“北大学生就这样吗？！”被劈头盖脸一顿嘲讽。委屈、困惑、失落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眼泪含在眼圈中。“我态度积极，体能素质也达标。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北大学生，就一定要给我个下马威？”
程海洋的经历不是个案。从第一个北大兵高明起，如何应对“北京大学”所带来的“烦恼”，是每个北大兵必须过的军旅第一关。闯关秘诀，就是用行动证明自己。
“既然都觉得北大人应该把每件事都做好，那么我就要用行动证明，北大人就是肯干、能行！”北大人的拼劲让程海洋燃起熊熊斗志。经历了彻夜难眠后，他决心放平心态，不在乎闲言碎语，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训练上。为了进步得更迅速，他制定了“三个一百”训练计划，即每天要在正常的任务量外，再完成 100 个俯卧撑、100 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不畏酷暑，程海洋咬着牙，流着汗，憋着一口气，发誓要在即将举行的战区考核中证明自己，给北大人争光。
“三个一百其实是我们北大人‘代代相传’的秘诀。”高明笑着说。作为北大的第一个大学生义务兵，高明给各位“兵弟兵妹”趟出一条实用的路。北大学生在入伍后都继承并发扬了这一经验，快速地从学生转变为合格的战士。
高压强训之下，高明的体能素质迅速提升，褪去了“书生气”，变得粗犷、豪放，被老兵们交口称赞“好样的”；咬着牙憋着泪，宋玺最终在新兵连的实战考核中以全优成绩加入海军陆战队，后作为唯一的女陆战队员加入中国海军第二十五批护航编队，赴亚丁湾、索马里执行护航任务；连续一个月给自己加码，程海洋在第一次连队评优中就获得标兵称号，还在入选“尖刀班”后被破格提拔为副班长，并在战区考核中被推选为连队代表一员……北大人，在部队用不屈的精神、顽强的意志和脚踏实地的努力向社会证明，北大人当兵一样能行！
与高明、程海洋、宋玺等“愈挫愈勇”不同，2020 年入伍的法学院本科生虢中奇却在新兵军训期间“躺平”。“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的悸动让他对从军充满向往，但体能摸底考核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由于超重、上肢力量不够，单杠考核结果为零个，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扑面而来。但他安慰自己：“部队是拿我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较，我虽然起点比别人差，但不会一直差。”因而没把考核结果放在心上。可两三个月后，他惊讶地发现，同样“底子差”的战友们已经能够达到合格甚至优秀了，而自己始终原地踏步。“我真的比别人差吗？”虢中奇难过、失落，打起了退堂鼓。
新兵连结束，虢中奇带着“单杠零”的成绩和“混混日子”的心态下到老兵连。但一进连队大门，他的心就被墙上一行大字震撼了——“现在的青春是用来奋斗的”。“不奋斗还来当什么兵！不就是想要换个环境，才来部队的吗？”虢中奇心里一震，蓦地感到无比羞愧。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奋起直追，“奋斗的青春有无限可能”。
为了追赶进度，虢中奇针对自己体能不合格、动作不标准、内务不规范的三个“老大难”，主动制定了“独家”训练计划。他将午休时间省出半小时练习叠被子，在晚上训练结束后加练俯卧撑，在休息时反复背诵队列要领。入伍一整年后，虢中奇的单杠成绩已经达到二十个，体能成绩达到良好以上，在内务评比中多次受到表扬。他继续努力减重，同时也加大训练强度。一年过后，他成功减重 40 多斤，成为部队有名的“帅小伙”。“或许我努力一年的成绩，别人在新兵连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但是我仍然非常骄傲，因为我没有放弃自己，更没有给我的母校——北大抹黑。”
“北京大学这四个字，为什么会对人产生这么大影响？”这个问题也曾困扰着宋玺。作为临床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宋玺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答案。“北大给大家带来是一种以偏概全的‘光环效应’。当外界不了解你时，‘北京大学’就成为了你唯一的标签，别人对你的印象与评价，期待或失望，都由此而生。”
北大“光环”导致很多人都想不通：“北大的高材生来部队干啥？”为了解答战友们的疑惑，也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张依晴以二人参加国庆70周年群众游行的经历为素材，创作了对口相声《何必呢》。在台上，张依晴与搭档生动地讲述自己生逢盛世、报效祖国的决心，“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这一点睛之句更是引起现场掌声雷鸣。
从未名湖畔到军营大熔炉，不仅是北大青年的自我价值实现，更激发出他们深深的家国情怀，成长为强大国防的生力军。
完成所有科目的集训后，新兵们将迎来终极考核。考核场上，新兵们步伐铿锵，动作敏捷，一举一动都展示着军人的精气神。考核结束，新兵们被分配往陆军、海军、空军、火箭军、战略支援部队、联勤保障部队、武警部队，开启两年军旅的新阶段。
把当兵当成事业来做
“电视上军人们身着威武的军装，踏着整齐的方步走过天安门广场。他们犹如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又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守护着祖国和人民。从此，一颗梦想的种子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悄然扎根：大丈夫当如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2018 级本科生许升平在参军入伍前，写下这样一段话。事实上，这几乎是所有北大学子在入伍前对部队的印象——雄壮、威武，让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带着同样印象，结束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的程海洋被分配到空军某部。他本想成为一只在高空展翅飞翔的钢铁雄鹰，却被分配担任连队文书。当了文书，就相当于当了全连队的“管家”，加班熬夜成为常态。他不仅要完成各类文字工作，还承包了连队上下的电脑操作、软件使用的咨询业务。“任务多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是熬夜到凌晨，干完活直接去站岗。”
“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没能被分配到自己向往的岗位，就得抓紧时间调整心态，不能放弃自己，更不能辜负组织的期待。”被分配到炊事班的马学林说。“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拧。”张依晴也如是说。事实上，话务员、通讯员、炊事班，那些看似“没那么起眼”的连队工作，承载了大多数北大学子的军旅记忆。
“在入伍前，多数人对部队的认知来自于书籍和影视作品，以为当兵的每一天都慷慨激昂，无比有趣，”高明说，事实并非如此。“接受了军旅生活的简单、枯燥、平淡、重复后，你才会渐渐明白，只有把当兵当成事业来做，才能把这件事做得更好。”
服役于武警湖北总队的胡毅喆，本来想去“特战连”，结果被分到“特站连”——“特别能站哨”的执勤单位，主要任务就是站好每一班哨。他的第一次出勤是 2020 年 1 月 20 日，站凌晨 2 点到4 点的三号哨。
“我站了两个小时，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没想到，来换哨的老兵打着哈欠嘱咐我：‘小胡同志啊，你以后站哨的日子还长着呢’。”
胡毅喆当时并没把老兵的话放在心上。时间长了，胡毅喆才明白话中的深意，他开始疲倦于每日单调的生活，时刻向往去多打几发子弹，当一名“真正的兵”。“那么厚的监墙、这么高的电网，还怕监管羁押对象跑出来不成？”胡毅喆心想。尽管会在心里嘀咕几句，但他还是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站好属于自己的每一班哨。
而让胡毅喆真正转变态度的，是组织让他以优秀老兵的身份给新兵带哨的时候。当天晚上，三个新同志板板正正地站在胡毅喆身边，严肃、拘谨、认真。回想起老兵的样子，胡毅喆勉励战友：“放松点，你们以后站哨的日子还长着呢！”新兵反问说：“胡老兵啊，你觉得站哨有意思吗？”胡毅喆脱口而出：“如果没意思，就可以不站哨了吗？”这成为胡毅喆“自悟”的开端：“我当兵，是因为想实现横刀立马、轰轰烈烈的英雄梦；可再大的梦想，哪有‘责任’两个字大？”
当兵“有没有意思”“枯燥不枯燥”，对此北大第一个义务兵高明早已给出了答案。无论向媒体发声，还是在校内发言，高明都勉励想从军的学弟学妹：“你们一定要把当兵当成事业来做”。高明认为，只有这样，个人才能从主人翁的角度着想，才能坦然接受军旅生涯的平常琐碎事，才能“抛弃幼稚的幻想”，又“坚持宏大的梦想”。
每年夏天，程海洋所在的连队会远赴新疆外训。一路上火车颠簸，程海洋睡在行李架上，悬空着半边身子，身体僵硬极了。乘坐了军用装备车、绿皮火车等几种交通工具，连队才最终抵达驻地。由于没有房子，战士们只能自己动手扎帐篷。戈壁滩黄沙茫茫，部队的军用帐篷扎在地上，仿佛是无数绿油油的胡杨，正蓄积无穷力量等待生机勃发。
训练期间，程海洋的工作更忙了。除日常事务，他还要帮部队装卸大型设备，甚至还去炊事班帮忙。新疆条件恶劣复杂，沙尘暴频繁，早晚温差极大，缺水没网，有时连基本的洗漱都无法满足。就在这样的漫天黄沙中，程海洋迎来了22岁这个不一般的生日。
“零失误”是部队对每一个战士的基本要求。分配到不同岗位的北大新兵们逐渐适应了连队生活，都想方设法地优化工作流程，提高工作效率，更好地担当起“螺丝钉”的重任。
面对繁琐、零散的工作，文书程海洋独立利用经济学专业知识优化流程，提高工作效率；炊事兵马学林花了整整90 天跟班学习，从最简单的洗菜、切菜开始，学习如何在不同季节搭配菜肴，最终能够独立值班完成连队一日伙食，被战友们夸奖“北大来的兵就是不一样”……
光荣的平淡，艰巨的漫长。随着在部队的时间越来越长，军装赋予的七尺之身许国、执干戈卫社稷的荣耀与使命感，已内化到北大兵的生命中。当兵不是少年意气，而是他们热爱的事业。两年军旅也让学子们在部队收获了忠诚纯洁的政治信仰、坚贞不屈的顽强意志、刚正不阿的过硬作风和血浓于水的战友情谊，成为了更有担当的人。
二十年来，220 名北大学子响应祖国召唤，携笔从戎，其中，3 人因表现优异在部队提干，13 人荣立个人三等功，33人在部队入党，两名同学被评为北京市征兵形象大使，两名同学被评为中国大学生年度人物，142 人获得“四有”优秀士兵等荣誉，先后涌现出“好兵高明”、“全国三八红旗手”宋玺和“航母女兵”王心仪等榜样，谱写了一曲曲青春赞歌。北京大学在 2021 年和 2024 年两次获得“全国征兵工作先进单位”荣誉表彰。两年戎马生活倏忽而过，学子退役重回燕园。但他们以“兵”的精神和纪律来要求自己：见任务就上、见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见先进就学！
如今，又有 9 名“北大兵”正在经历从“新兵”到“好兵”的转变，他们中有人被分配到陆军特战旅，有人被分配到北京机关总部，有人被分配到火箭军……廿载征兵路，今朝再启程。将有更多北大人以永不懈怠的精神状态、一往无前的奋斗姿态，将青春投入火热军营，在部队大熔炉中淬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