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情愫 ·丛兰兰

今生的目送

期次:第1202期       查看:235




  那一天,在嘈杂的医院里读龙应台的《目送》,读到结尾时,终究没忍住,鼻子一酸,不顾医生护士的眼光,低声啜泣起来。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小时候读朱自清的《背影》,又或是余光中的《乡愁》,也感慨那一种与父母离别的酸楚,却并没有切肤的体验、发自心底的共鸣。这一次,在龙应台的《目送》里,我却抑制不住低声呜咽,流泪满面。
  读朱自清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少年,喜欢像个侠女般在诗里写“好男儿志在四方”,梦想着独自闯荡世界。那时候,总想挣脱父母的羁绊,即便后来离家读书,也不觉得火车站里的送行有多酸楚。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漂泊在离父母几千里外的异乡,每到灯也照不亮的黄昏,思念之情就在心底横冲直撞,不可收拾。
  上个月我先生家里有长辈去世,他请了假赶回老家。在巴士上他给我短信:“我在看窗外,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季节的家乡了。”是啊,上大学的时候,寒暑假里还能见到家乡夏天的绿荫、冬日的冰天)地;毕业工作之后,便只有在短的可怜的春节假期里,才能听到满耳的乡音,才能与父母同坐在一张饭桌前,吃几顿团圆饭。而几天之后,又是机场安检门外的挥手告别,含泪目送。
  我总是想接爸妈过来,他们不肯。只在我孤身在北京的那两年里,妈妈过去小住了一阵。有年母亲节打电话回家,没人接;再打到爸爸手机上,爸爸笑着说:“你母亲回家给她母亲过母亲节了。”我笑,然后心酸。他们一直不肯过来住,是因为家里还有我年迈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的爸爸和妈妈。
  写《目送》的龙应台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与我爸妈几乎同龄。《目送》里写她的父亲送她,她送儿子,而后,又永远地送走辞世的老父亲,于是,“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些年的每一次机场送行,在我挥手说“别送了”的时候,我的父母心中是不是有同样的感受?
  那一年妈妈到北京小住,我下班回到家门口,还没按门铃,妈妈已经打开了门。我问她怎么知道是我,她指指阳台的窗户,说:“我看着你下车的啊。”从那以后,每天走上小区门口的天桥时,我都会朝着25楼的高处挥挥手,纵然看不见,我也知道:送我出门后,妈妈就会守在阳台,等待着我走上天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然后,目送着我走过长长的天桥,逐渐走出她的视线。
  那一年在北京,妈妈学会了上网。尽管一开始她在电脑前手足无措,连双击鼠标都做不好,可她还是学会了上QQ视频聊天。过年回家,给她装上我们用过的老电脑,她很高兴,而且明确提出要一个摄像头。那之后,我每上QQ,她必然第一个弹出来跟我打招呼。长期上MSN的习惯总让我忘记开QQ,妈妈于是硬让我给她装了MSN,尽管她那上面仅有我和妹妹两个好友。
  龙应台在《母亲节》里说:“高科技使你能够‘看见’他,譬如三更半夜时,如果你也在通宵工作,突然‘叮’一声,你知道他上网了。也就是说,天涯海角,像一个雷达屏幕,他现身在一个定点上。或者说,夜航海上,茫茫中突然浮现一粒渔火,分明无比。虽然也可能是万里之遥,但是那个定点让你放心──亲爱的孩子,他在那里。”
  QQ又或者MSN,就是我与爸妈之间的雷达。那“叮”一声上线,就像是我出现在窗外的天桥上,他们趴在窗台上,睁大着眼睛,目送着我的背影,放心地知道:亲爱的孩子,她在那里。
  目送总是肝肠寸断的场景,多一次离别,多一次目送,就多一次心伤。年少时“仗剑走天涯”的梦想正悄悄褪去,就像我爸妈要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的爸妈一样,我也想有无限的时间可以陪在他们身边,不要目送,不要离别。
  今晨和妹妹电话商定,为她选一份将来回家乡依旧能做的职业。我志在四方地闯荡,终归指向了定居异地的背井离乡;妹妹尚站在选择的路口,条条大路,就选一条通向父母至亲身边的路吧。
  (作者为北大国际关系学院2003届毕业生。题图摄影:吕凤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