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乡，一个位于重庆市开县北部山区的小乡村，那是我的家。小时候夏天的傍晚，夕阳刚刚带走最后一抹光辉，小山村进入夜晚。忙活了一天后，街上闲下的人们便聚在一起谈天论地，小孩们约在某家一起捉迷藏，累了就开始缠着大人们讲故事。关于满月乡这个名字的由来，则从大人们的一个个新奇的故事中传给了我们。传说，满月乡因西汉王莽追刘秀，刘秀一路逃命，逃到满月乡的时候其妃生一子坐月子月余，该乡始称满月。短短的一个故事，记载的是我的家乡所承载的一段数百年前的历史。
满月这个名字，还隐藏了另外一段不堪的历史——满月暴乱。1960年5月28日至31日，四川省开县（今属重庆市）满月公社曾发生过一次神兵反革命武装暴乱事件。这次暴乱震惊了整个四川，震惊了中南海毛泽东主席，毛主席后来讲道：“四川有个开县，开县有个满月，满月有个刘自善，他想当皇帝！”这个事情几乎没有大人提及，也是偶然不知道从谁口中得知的。
自北京西站出发，需要驶过广阔无边的平原地区，横跨长江黄河，再穿过连绵不绝的山峰，才能到达我的家乡。一路上火车轰隆隆不绝于耳，汽车滴滴声催人入梦。而归乡路上的梦，却又总是能勾起记忆里关于家乡的那些事情。昏昏沉沉中，梦境与现实似乎重叠。直到故乡山间的云气才真正唤醒了游子，经过一天一夜的迷糊后乍然清醒，我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大山的孩子，我回到了我大山的家。
到达后，家里已经有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在等候我。我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通大吃特吃，爸妈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这娃儿怕是在外头受苦了，你看娃儿都瘦了”。听着爸妈的声音，我觉得无比的幸福，是一种久违的安心。吃完饭后我又去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风尘，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种家的感觉真是让我沉醉不已，直到爸妈进来跟我说从第二天开始要给家里的杂货店当伙计。
我家是个体商户，爸爸自己在家乡开了一个杂货店，卖日用百货。每年的春节前后，人们都开始置办年货，杂货店开始异常地忙碌，我爸妈两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所以我跟我姐回家后，自然成了家里的免费劳动力，跟着爸妈开始了早起晚睡的生活。
第一天开始工作的时候，我穿了爸妈为我专门准备的工作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脸上那副眼镜透露出的书生气息，我还真有了一个售货员的样子。上大学之前的假期，由于学业的压力，寒假爸妈很少吩咐我做事，更多是让我待在房间里学习，宁愿自己更累些，也不愿打扰我。现在想来，高考之前，每一个家长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孩子的学习吧。自己以前却经常在房间里理所当然的偷玩，丝毫没顾虑父母的感受。想到这些，我心里暗暗泛起一丝酸意，我觉得现在读大学了，该好好为父母做些事情了！父母一年一年地在变老，春节这几天的劳动量，他们也开始不像年轻时能够承受得了了。
刚开始工作，距离除夕还有十几天，置办年货的人还不是特别多，每天过了忙碌的高峰期后还是能抽出时间发呆或跟前来购物的熟人闲谈。闲下来后，我就站在门口，观察路上来往的车辆。看了没多久，才慢慢感叹道以前自己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原来自己的家乡短短几年已经发生了好大变化。街道比起小时候，变得平坦整洁多了，路道两旁每隔一小段距离都有垃圾桶，每天都有清洁车往返带走其中的垃圾。去奶奶家的山路，前两年也铺上了柏油，成了美丽壮观的盘山公路。街上的车辆比起以前多得多了，家家必备的摩托车开始隐藏起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外形各异，颜色鲜艳的小汽车。家门前的十字路口以前横穿直闯都不会出现危险，如今天天还有交警值班，即使这样，在交警换班不在的时候，还是一会儿就堵起了长长的一串。迎面而来的车辆们着急到对面去，却行驶不通，只得面面相觑，直到交警出面指挥协调才慢慢将这水泄不通的堵车解决。不得不感叹，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家家有了汽车，看似交通方便了，却不然啊！
到后来临近除夕的那几天，外出工作的人们回来了，买年货的人多了，家里开始了连午饭都没得吃的生活。我也开始跟更多的人打交道，很多都是外出务工的人。没过两天，我便发现，从外面回来的人，购买东西的时候更加大手笔，不会在乎价格，更不会跟你讨价还价，那叫一个爽快。我想这大概是他们在外赚了大钱吧。然而那些留在家乡的人，每次买东西都要跟你嘴皮子大战几百回合，就是为了能从你这得到一点折扣，甚至有人打着关系熟络的话让你以进价售给他们，卖个人情。每每遇到这种人，我总是心头愤愤不已，暗想进价卖给你，那我们赚什么钱，我们一家子人如何养活。然而当我正准备跟人理论的时候，爸爸总能看懂我的心，便招呼我到一边去，然后自己再跟他们盘旋。后来晚上空闲跟爸爸开车装货的时候，爸爸总会细言慢语对我说：“你还年轻，这些人情世故你不懂。有些东西赚不了钱也得卖，这里不是城里的大超市，生意靠的就是人情支撑起来，你以后就懂了。”听了这番“你还年轻”的言语，我虽然心中不爽，但是仔细一想也是，这里是乡村，客户都是父母的朋友们，真的不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伤害了大家的关系。我也不应该自己到城市里读了点书，就拿自己的知识去挑战父亲二十几年的生意经验，正如父亲所说，这就是年轻的轻狂吧。
整个寒假，一半时间都在杂货店里度过，在这里，空闲时看门前人来人往，车子川流不息，总能感觉到家乡的变化。那堵起来了的十字路口，总是能看到家乡朝四面八方蓬勃发展的影子。忙碌起来，跟进进出出的人擦肩而过，或交流几句话，能感受到外出的人一份悲凉——虽挣了不少钱，可毕竟这是他们用跟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才换来的，一年四季在外，思乡之情何其重。
故乡的确在蓬勃发展，放眼望去，各种硬件条件筑成的环境越来越现代化，然而它们却是冰冷的。那热闹的充满人情味的气氛，是春节前返乡大军带回来的一时的海市蜃楼。春节之后，随着他们的离去，那些热闹也将随之而去。留下的，只是返乡人带回来的财富，装饰着家乡的繁华。
杂货店的生意日益衰落，我知道那是父亲口中所谓的人情随离乡打拼之人而渐行渐远！
（作者为医学部口腔医学专业2014级本科生）
